Wicked

這是一個關於兩個女巫的故事。

如果讓我迅速蓋括對Wicked的期待,那就是The Wizard and I(右振臂結尾)+ Defying Gravity(飛起來)+No Good Deed(左振臂結尾)。如此粗暴直白的定論,只是單純想要表達能遇到一個能歌能演的Elphaba,是非常難能可貴的。除此之外,次期待的是Glinda的Popular和芭樂永不敗的For Good。因為這畢竟還是一個講述兩個女巫的故事。

縱然已經有許多代的白綠女巫,基於OBC的魔力,不能不提Kristin Chenoweth和Idina Menzel這兩位精湛地賦予了兩個腳色的靈魂和原型基調。不過我心中Elphaba第一名要頒給Willemijn Verkaik。(抱歉了Adele Dazeem…) Willemijn Verkaik是史上第一個唱過三種語言(英德荷)的Elphaba,符合神祕國度綠女巫的尊榮異邦形象,冷靜的聲線中帶有超級驚人的爆發力和控制力,就是個游刃有餘的強。

這齣經典之作,改編自綠野仙蹤前傳。自2003年開演至今熱潮未滅,並翻譯成多國語言,其魅力自不在話下。史上有許多成功的音樂劇,但是Wicked在我的心中有不可取代的高度,每次看完總又有新的體悟,撩撥內心深處的某根弦,餘韻迴盪低吟許久。

首先,這是一個前傳,所以所有的事情都終將導向註定的結局。如同一個精彩證明題,當答案擺在眼前時,如何豐富整個過程又不至於顯得牽強附會,就是說故事的人的功力。在序曲北方女巫說她將告訴我們一個過去的故事時,對綠野仙蹤有所認識的觀眾,已經早有期待這個故事不管如何發展,最後一定會繞回既定的歸宿落根,估且稱做這些腳色的命運。

即便如此,接下來的前傳劇情發展的如此合理縝密,一針一線的兜著觀眾的呼吸,發展了一大篇全新的世界,一圈又一圈縫在前進的時間軸上,把綠野仙蹤的人物一個個扣上入座。最終萬溪歸流入海,澎湃的情感如潮,如海浪般拍擊叫喚久久不能退去。合理性是故事使人信服的一大重點。

再來,填詞的Stephen Schwartz在歌詞用字拿捏的精準度上簡直淋漓盡致。如果稱音樂劇將主題句反覆出現是堆疊聽眾對旋律的記憶,那Wicked是更進一步地深耕聽眾對歌詞的記憶。更甚,是讓一個字出現在不同時機,以不同面相出現。像是在劇中各處佈下復活節彩蛋一般,留下探索的無限遐想空間。隱喻的對比、反諷、無奈,讓觀眾自行意會觸發、進而發酵回味。

Elphaba_

一個與生俱來因為獨特膚色而被排擠、不擅長與人相處的女孩,也曾經有夢想、認同為善助人的價值觀,同時是個愛護動物的鬥士。但是因為劇情走向需求,必須安排重重打擊,才能夠讓他合理的逐漸轉變成在綠野仙蹤裡的大反派西方女巫。但是這個人物在劇中的刻寫之所以成功,之於他並不是真的壞。連帶在Elphaba身上的關鍵字wicked和bad,其實都只是一個表象而已。他或許性格孤僻,但是有他想要的保護的對象(家人朋友和猴子)。他的叛逆其實只是為了顧全王國當下的大局(因為領導者是好友北方女巫,而世俗總是需要一個共同的敵人才會團結),加上種下的善因皆未結良果而心灰意冷,藉此瀟灑當黑臉順便讓自己消失退場。附帶一提的是,Elphaba的假髮隨著劇情的推展會從一開始的老土俗變得越來越高級,不僅髮量增多還多了蓬鬆度呢。

Glinda_

有著可能會令人想翻白眼但是無法討厭的性格,永遠如同第一女主角自覺的存在。人緣好、天資可能沒有太聰穎但是極為樂天自信。與其說Glinda對Fiyero是愛情,不如說是單純一種啦啦隊隊長就是注定和足球四分衛在一起才合理的幻想。要怎麼讓一開始設定有點平面的刻板金髮女印象轉化成具有大智慧的領導者北方女巫,貫徹不變的是他善良的性格。對翡翠城的憧憬在巫師露餡後而認清現實、對於好友被妖魔化也會感到生氣卻又懦弱不敢言、對於自許終身的人的離去體悟自己並非什麼都能擁有。最後北方女巫的強大,是乘載了Elphaba的勇氣繼續活下去兩人份加倍的力量。

在追尋別人認同這件事情上,Glinda是極為顯性的代表,因此他沒有辦法離開王國離開他需要的擁載。相形之下Elphaba是隱性的一端,由於自幼被孤立,儘管心中還是會幻想自己能藉由優越的天賦獲得認同,儘管翡翠城之於他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和夢想,畢竟在一個到處都是綠色的世界裡,自己便不再顯得突兀,也沒有人會另眼相待。但是世人的認同從來不存在生命之中,對此他並無任何桎梏或留念,美好又短暫的一天和被認同的願望瞬為泡影。Was I really seeking good or just seeking attention?毅然做出離去的選擇,唯一羈絆著的只有難能可貴的友情。

Fiyero _
一開始無腦的形象(難不成是在預言之後的命運嗎),無所謂的性格,看到別人開心自己就會跟著開心的王子,後來受到潛在自我的啟發開始思考之後,終於主動掌握自己的人生。這個腳色還有一個重要的存在意義,就是在這個雙女主角的設定中,擔任每齣音樂劇裡都必帶至少一首的男女情歌對唱中的王子男聲。也許是過度想像,但是在Dancing Through Life裡,Fiyero和Glinda在互相誓言屬於彼此時的和聲常常使用四度的音程,聽起來讓我感到一種貌合神離的琴瑟和鳴,隱隱帶有不安及不和諧感,好似一邊唱和之際實則那並不是真愛。

校長、威能巫師、山羊教授_
同時把這三個腳色放在一起點評,因為他們對我的意義是社會縮影的存在,當權者及弱勢者。在這個世界裡,沒有絕對。旁觀的觀眾也許覺得當局者迷,但是時間的齒輪無從分別,滾攪著一干眾生的命運交織向前。不知道綠野仙蹤的作者在將這個王國取名Oz時,是不是取自Us的諧音,一個用童話書包裝的社會縮影。


Nessarose_
整個故事裡最悲劇色彩的腳色,可謂是把deserve each other這句話代言的淋漓盡致。也許生在這個權貴家族裡就已經是上天框限的魔咒,兩姊妹貴族的血統日後註定各居東西為女巫,終將孤獨。Nessa就學時得到了一雙父親贈與的新鞋,華美的鞋履搭在無法行走的雙足上的諷刺,如同一直以來誤解是雙腿的殘疾讓他的人生必須依附姊姊,甚或是無法得到愛情的原因。最後當他歡欣於得到「自由的雙翼」時,事實卻是任憑顫萎的雙足踏著紅寶石鞋直落殘酷真相深淵,而自始至終都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從一廂情願對Boq 高歌我們屬於彼次,最後成為東方女巫與孤獨相伴(直到被龍捲風吹起的桃樂絲家壓扁)。

Boq _
Munchkins在前傳小說裡是比較次等階級的物種,足以解釋為什麼他會對亮眼的Glinda如此癡迷,以及對著明明是被吩咐逢場作戲的Nessa畢恭畢敬,因為好歹人家是權貴的女兒和繼位者。不知道為什麼,不管聽過幾個版本,我個人都比較喜歡Boq的音色勝於Fiyero,也許是因為他骨子裡有種直率的熱血吧。

時鐘_
舞台的背景是一個時鐘的上半部圈出的半圓,令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要如此安排。突然聽到這句台詞的時侯,我的內心小劇場突然湧泉爆發。”You can't reverse a spell once it's been cast.”正如咒文的不可逆,時間也是。從一開始北方女巫將時間倒轉至這個故事的起源,時序更迭推進便永遠不再回頭。每個腳色間擦撞出的火花,不論有心還是無意,就像咒文一樣,在時間軸上刻下了永久的印痕。曾為朋友、為家人、為過客,這些相遇的碎片就會或多或少地融為而成身上的一部份,蛻變成未來的自己,for good。

不管故事如何發展,時間從不曾停下,在背後推進觀望著一切演變。最終幕,Elphaba體認到自己的侷限,將自己對未來的希望寄生在Glinda身上,與稻草人一起走入了時鐘離開了奧茲這個舞台,或者說走出了時間之外。這是劇中第一次有人物踏進時鐘背景所開啟的通道。我的解讀是,Elphaba不希望被Glinda發現,不希望成為嚮往中美好未來的羈絆,而選擇了成為時間之外的存在。Finale當大家把目光放在飄在高處泡泡裡的白女巫時,綠女巫若有似無又確實溫暖存在的合聲儼然成為一種無限的祝福


不可逆_
女巫施咒帶有神奇的色彩,咒文「不可逆」的性質則是整齣劇的文眼。Elphaba獲得了一本除了他以外沒有人會念的咒文書,結果連接施咒之後都被無法預期的結果逆襲。人的想望和實際總是存在落差,尤其誰也說不准命運的造化。綠女巫和白女巫一開始相看兩生厭,因緣際會中Glinda想擺脫Boq的無意,讓不明就裡的Nessa充滿感激,間接讓愛護妹妹的Elphaba為了報恩而向校長推薦Glinda上魔法高級班,最後蝴蝶撲翅的風向吹回Glinda反而讓他得到了真正想要的魔杖。The Wizard and I中預言般的場景,最終皆以耐人尋味的形式成真。不管是有意的施咒,還是無心的舉動,種下了因無論長什麼果皆不可逆。童話和魔法咒文的奇幻元素中,隱含命運推進的力量,像無形的氣壓一般壟罩著整個故事,令人心生敬畏。

象徵與對比_
劇中使用了大量的對比,營造鮮明的立場感,例如服裝設計上黑與白、綠與粉紅。綠女巫的膚色,是上天的禮物還是詛咒。白女巫是the good,綠女巫是wicked。這樣非黑即白的二分法,反而讓看戲的人有更多的空間去深思其中的界線。在看似平面的腳色設定下,實則極為立體的人物面向,挑戰並顛覆觀眾對「定義」的解讀。比起兩極的好與壞,對我而言這齣劇想要傳達的反而是在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沒有絕對。

內心共振的頻率_
在音樂和歌詞的表現力上,Wicked有許多片段無論聽幾遍都令我感動不已。加冕慶典的輝煌、開展的合聲結構,還有突強突弱的使用。群眾曲目如開頭結尾以及獵巫,有效的重複使用突強的手法,在音樂上營造一呼十,十呼百的既視感。No Good Deed裡綠女巫的長音末端的突弱,是劇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動人心魄的嘆息。面對心愛的人面對自身的無能為力,束手無策的氣力放盡,全部都在樂句裡表現出來了。比起爆發力和轟裂屋頂的音量,突然轉化凝聚的小聲的往往更有震撼具有張力。另外,歌詞的表面和引申的想像,彼此呼應交織,從不同人口中唱出同一句歌詞,眾多面相疊加在一起。當下看的不再只是劇情,而是與內心的回憶反覆交錯的衝擊,餘波低迴不已。

For good_
非常感謝老師在我們這屆從合唱團畢業的那場夏季公演選了這首芭樂經典好歌做為祝福。白女巫和綠女巫的這首訣別歌,逼出我的眼淚的不是永不相見,而是不管身在何方都活在彼此心裡的相知相惜。魔杖與巫師帽正是最好的證明。帶著對方互贈的禮物(儘管一開始互贈的時候互憎…),成為身上永恆的標誌。是不是珍重的朋友如人飲水,任何生命中曾經出現過重要的片段,都是滋長生命的養分,不會被遺忘。如果有去看戲的人可以留意一下,開場序曲的背景中,那是綠女巫的剪影。從頭至尾,他一直都活在白女巫心裡。

戲院:Gershwin Theatre(紐約)/ Apollo Victoria Theatre(倫敦)
作曲作詞:Stephen Schwartz
劇本:Winnie Holzman